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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是米蘭‧昆德拉在1984年完成的著作,至今已三十年之久。但是當你閱讀此書,會發覺作者對男女情人之間於人事物思考向度的描述精準巧妙、眾多人生觀點與現今生活脈動契合;更甚者,有許多電影與小說中的情節及神韻與此文本內涵相似(或許這些電影與小說可能都曾師法此部著作來進行創作),讓人讀來興味盎然、回味無窮。

 

米蘭‧昆德拉(捷克語:Milan Kundera192941日-)是捷克著名作家,1929年出生於捷克的斯洛伐克的布爾諾。1975年流亡法國,1981年歸化為法國公民。他在晚年接受採訪的時候稱自己為法國作家,認為自己的作品應歸類為法國文學。著名作品包括《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笑忘書》等。

 

**書名《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之義

 

第一部第一章,昆德拉提到德國哲學家尼采Nietzsche(1844—1900年)所提出的「永劫回歸」概念(又稱“永恆輪迴”,即假定一切事物都將以我們已經歷的樣貌重複搬演、不停的重複與循環),尼采認為「永劫回歸」的概念是最沉重的負擔。

 

昆德拉提出疑問:「重」,真是殘酷?而「輕」,真是美麗?

 

他接著敘述:

最沉重的負擔壓垮我們,讓我們屈服,把我們壓倒在地…但,最沉重的負擔同時也是最激越的生命實現之形象。負擔越沉重,我們的生命就越貼近地面,生命就越寫實也越真實。

 

相反的,完全沒有負擔會讓人的存在變得比空氣還輕,會讓人的存在飛起,遠離地面,遠離人世的存在,變得只是似真非真,一切動作都變得自由自在,卻又無足輕重。

 

可見,昆德拉認為:

「重」,雖殘酷,但具有生命力;「輕」,遠離負擔,然而卻不見得美麗。

「輕」與「重」的正、負區分是很神祕也最模稜難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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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托馬斯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認識餐廳女侍特麗莎,想要掙脫母親束縛與貧窮生活的特麗莎,遇見彬彬有禮在餐廳看書的托馬斯,彷彿找到汪洋大海中的浮木。她刻意請假從波希米亞的小城來到布拉格找托馬斯,自此,兩人的生命緊緊相連。

 

曾有一次婚姻紀錄並有一個獨子的托馬斯,自認在獨身狀態下才能當真正的自己,因此,托馬斯擁有許多情人,他與情人們相處甚歡,卻從來不與女伴過夜。而特麗莎卻在極其自然的狀況中打破了他的「交往原則」,他與特麗莎同居了。對特麗莎而言,能夠與托馬斯在一起是夢寐以求的想望,但得知托馬斯的習慣性出軌卻又令她痛苦難堪,她反覆做三個惡夢,托馬斯情感背叛的行徑交織成一張黑暗巨網,將特麗莎牢牢綑綁無法掙脫。這樣痛苦與喜悅的輪迴經過兩年,托馬斯與特麗莎結婚。

 

托馬斯的眾多女伴中,交往最親密的是畫家薩賓娜。薩賓娜美麗、大方、有情趣,讓他最自在。於是,特麗莎刻意去接近薩賓娜,她也因薩賓娜的幫忙而開始從事攝影工作。1968年,因蘇俄入侵捷克,托馬斯與特麗莎離開布拉格移居到瑞士蘇黎世,此刻,薩賓娜在瑞士的日內瓦,她到蘇黎世與托馬斯幽會過。在日內瓦仍找不到自我定位的特麗莎,六、七個月後又返回布拉格,托馬斯隨後也跟著返回。

 

在日內瓦時,薩賓娜認識了一個已婚的大學教授弗蘭茨。弗蘭茨善良、溫和,對薩賓娜無比疼惜愛戀,但薩賓娜是個與特麗莎截然不同的女人,她無法寄情於穩定的關係,她熱愛背叛的感覺,與弗蘭茨的心靈難以相通為他們之間劃下鴻溝,弗蘭茨為她離婚時,薩賓娜快速的逃離這段關係…

 

故事當然不只如此,這四位主角再加上其他人之間的關係糾葛千絲萬縷繞繞纏纏。作者以辯證生命中的「輕」與「重」為本,敘述了一個個歡樂與沉重交織且餘韻無窮的愛情故事與一幕幕精彩的生命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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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主軸圍繞於托馬斯、特麗莎與薩賓娜之間的情慾世界,另鋪陳薩賓娜與弗蘭茨的愛戀插曲,再從四位主角之間發生的故事延伸出生命的哲理與省思。米蘭‧昆德拉敘事的方式獨特、用句流暢鮮明;敘理邏輯縝密、層次分明。閱讀此故事的同時,也跟隨作者思考人性的幽微、事件的因果與戰爭的荒謬、醜陋。昆德拉的語調幽默,時時令人會心一笑;筆觸犀利,能提他人所不敢提;思考敏銳,能想他人所未曾想;故事內涵在男人女人的思維中變換,精闢而深刻。不過,有些政治或哲學的論理是非常具有主觀思惟的,贊同與否則端看讀者的接受度了。

 

首段提到這本小說有些情節與觀念經常被電影、小說運用,或常於電影、小說中窺探其相關論理,現在就來談一談個人的觀察與解讀。

 

一、戰爭中邪惡與正義的辯證

 

本書開章即探討尼采所提「永劫回歸」概念,若經歷過的事必須永無休止的重複,會對這些曾發生過的事造成影響嗎?作者認為「會的」。然而,真實的情況是,世間萬事皆轉瞬即逝,如此一來,歷史上的革命、戰爭所帶來的迫害、道德墮落都因「轉瞬即逝」而減輕罪刑,都被原諒了,都被厚顏無恥的允許了。在沒有「永劫回歸」的世界裡,形成生命存在之輕。

 

試想,希特勒與納粹的暴行在「永劫回歸」中不停的重複,世人會這麼輕易原諒這世紀惡行、血腥年代嗎?

 

歷史上挑起戰爭的狂熱分子在戰後被控訴時,回應著「我們原先不知道啊!我們都被騙了!我們一直相信著哪!在內心深處,我們是無辜的!」

 

作者藉托馬斯之口傳達「他們不知道,就是無辜的嗎?一個坐在王位上的笨蛋是否就不必負任何責任,只因為他是個笨蛋?」

 

作者再以伊底帕斯的故事(伊底帕斯並不知道和他同床共枕的女人是親生母親,然而,當他知道自己做了甚麼事後,他並沒有覺得自己無辜。他無法忍受這個因為自己無知所釀成的悲劇,他刺瞎了雙眼,離開底比斯。)大力抨擊為自己靈魂純潔辯證的虛偽好戰者與投機分子。

 

看看另一個真實的相關事件:

 

二戰結束十六年後的1961411日,在以色列耶路撒冷法庭中,展開一場令全球矚目的納粹戰犯審判,受審者是德國納粹軍官阿道夫.艾希曼Adolf Eichmann,他曾將上百萬的猶太人送上朝向死亡的列車。艾希曼在法庭上陳述「我的一切行為都只是在履行職務,不能算是犯罪。我從來沒殺過猶太人,也沒殺過非猶太人;就這個問題來說--我從來沒有殺死過任何人,我從來沒有下令殺人。我無罪。」

 

猶太裔政治哲學家漢娜.鄂蘭Hannah Arendt全程參與此次的審判活動,透過現場的實際觀察,以及對歷史的大量分析,提出了「平庸的邪惡」概念:艾希曼之所以有如此作為,是因為他沒有思想能力(thougtless),而這就是平庸。社會上的大多數個人不思考,集體的瘋狂,這樣的邪惡最終將把整個社會推向極致的犯罪。邪惡本身並非得如希特勒般狂暴,而是可以平凡無奇的展現在任何人身上,並且其發揮的作用絕對不亞於血腥屠夫。(漢娜.鄂蘭在雜誌上發表五篇文章,結集為《艾希曼耶路撒冷大審紀實:平庸的邪惡》)

 

許多有關二戰德國納粹的電影也納入相關議題,如《為愛朗讀》裡的韓娜(凱特‧溫絲蕾Kate Winslet 飾演),在1943年曾擔任祕密警察,工作之一是負責挑選須被送走的猶太人送進毒氣室處死。在一次遣送猶太人的途中,夜宿在一間教堂,深夜教堂被砲彈擊中起火燃燒,教堂內的猶太人因門被反鎖住無法逃脫而活活被燒死。受審時,她竟反問法官:「顧好猶太人不讓他們逃脫原本就是我的責任,如果是你,你要怎麼做呢?」

 

納粹軍官阿道夫.艾希曼對於自己在戰爭中、在消滅猶太人行動中所抱持的平庸邪惡觀點與本書裡戰爭狂熱分子所擁有的思惟幾乎不分軒輊,《為愛朗讀》裡的韓娜亦然。而漢娜.鄂蘭與米蘭‧昆德拉對此提出的核心主張就是:只要你參與了執行,你就要負起責任,就是有罪。

 

二、書中角色閱讀《安娜‧卡列尼娜》

 

1984年出版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特麗莎從波西米亞到布拉格找托馬斯時,手上拿著一本厚厚的書:俄國文豪列夫‧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彷彿那是入場券,可以帶她走進托馬斯的宇宙。

 

妙莉葉.芭貝里 Muriel Barbery2006年出版的法國小說《刺蝟優雅》:門房荷妮與住戶小津格郎交談中提到《安娜‧卡列尼娜》書中的首兩句名言:「幸福家庭彼此都很類似,可是不幸家庭的苦難卻不相同」,於是,小津格郎確認荷妮是一位閱覽群書,故意深藏不露的睿者。之後送她《安娜‧卡列尼娜》精裝書,開啟兩人之間的情誼。

 

村上春樹2012年出版的小說《睡》(原作於1989年寫成,收錄在短篇小說集《電視人》中):一名家庭主婦在一個晚上做了惡夢之後,再也睡不著。原本她對於這樣不正常的現象還有些惶恐,後來發現自己意識清楚、食慾正常,只是「完全沒有睡意」。於是她利用晚上這段睡不著的時間重新閱讀《安娜‧卡列尼娜》、觀察丈夫和兒子的臉孔、逐步檢視自己的身體、與靈魂對話。

 

這是不是一種美麗的巧合呢?如果深知《安娜‧卡列尼娜》的內涵,就能了解閱讀《安娜‧卡列尼娜》可代表女人對婚姻和家庭的體悟,進而形塑成女性的自覺;不幸的是,也在最終則走向悲劇或毀滅。

 

三、“偶然”的神祕相遇

 

托馬斯到波西米亞工作時認識了餐廳女侍特麗莎。托馬斯之後回想兩人的相遇與相識是由於六個不太可能的「偶然」所造成的結果。

 

1.七年前,特麗莎的家鄉波西米亞的醫院「偶然」發生了複雜的腦膜炎病例,托馬斯的主管被緊急召去會診。

 

2.因為「偶然」,托馬斯的主管坐骨神經痛發作,於是他派托馬斯代替他去波西米亞的醫院。

 

3.省城裡有五家旅館,但是托馬斯「偶然」在特麗莎工作的那家旅館住宿。

 

4.因為「偶然」,托馬斯回布拉格前還有時間可消磨,於是他去坐在旅館的酒吧裡。(剛好在看書)

 

5.因為「偶然」,特麗莎剛好在當班。(收音機正演奏貝多芬的音樂)

 

6.因為「偶然」,特麗莎為托馬斯的桌位服務。(托馬斯住在六號房)

 

最後,托馬斯在廣場時還坐在前一天特麗莎才坐過的黃色長椅。

 

作者云「偶然自有其魔力,必然性則沒有」。這一連串的「偶然」匯聚於這戀情裡,串聯起托馬斯與特麗莎的命運。

 

電影裡也經常出現「一連串的偶然」所造就出的命運,如改編自史考特‧費茲傑羅寫於1920年代的奇想短篇小說The Curious Case of Benjamin Button,由大衛‧芬奇執導的《班傑明的奇幻旅程》。

 

四、男人的情慾遊戲規則

 

托馬斯與特麗莎結婚前曾結過一次婚,那兩年的婚姻生活生下一個兒子,後來前妻常以兒子作為種種軟性要脅的籌碼,托馬斯決定再也不去看兒子,這個決定使托馬斯的父母責怪托馬斯並再也不理會他。

 

托馬斯擺脫了前妻、兒子、父母親,留下對女人的恐懼。他對女人又渴望又害怕,於是發展出「肉慾情誼」的情愛觀。他不和情人發展有溫情的關係,如此一來,彼此就不能剝奪對方生命與自由的權利。所以他和每個情人都是隔很久見一次面、約會次數不能太多次,夜晚絕對不與女人同床睡覺。

 

托馬斯的這套情慾遊戲規則,後來也在許多小說或電影中被堂而皇之的運用,「不與女人同床共眠」亦被廣泛用於形塑獨立神秘具魅惑力的男人,如《格雷的五十道陰影 》中的格雷。

 

五、生命之「重」與生命之「輕」

 

回歸到本書的命題:生命中的「重」與「輕」。

 

特麗莎認為靈與肉是不可分的,而崇尚靈(愛)(性)分離的托馬斯喜遊走於眾女性情慾花園,他對感情的不忠是特麗莎生命中的「重」(從卑賤的原生家庭出身對於特麗莎也是生命中的「重」);對托馬斯而言,特麗莎的嫉妒是一個重擔,是托馬斯生命中的「重」。

 

托馬斯、特麗莎移居到鄉下後,生活中尋得輕盈舒適的自由快意節奏,多年的相處與磨合,相互學習為愛承受責任與負擔,也清楚了解彼此緊繫的愛。兩人最後雖死於車禍,但這時的托馬斯不再是風流的唐璜,是深情的崔斯坦,與特麗莎在同一刻死去是一種幸福。

 

弗蘭茨的學術生涯平順,但活在自己想像的世界裡,對於真實生命與夢幻人生的界線與認知混淆不清,這是他生命之「重」。為了維持對母親一種完美女人形象的投射,他與沒有感情的妻子困在婚姻中;認識薩賓娜後才慢慢解開婚姻枷鎖,感受與享受到前所未有的愛情,但後來薩賓娜選擇離開,弗蘭茨與年輕學生相戀。

 

對於革命行動與遊行有一種狂熱的弗蘭茨,因為薩賓娜國家捷克被俄國入侵的神祕連結而參加柬埔寨的“進軍”活動,以呼應對薩賓娜忠誠的愛。不幸的,弗蘭茨在這次行動中受了重傷生命垂危,去世前他終於了解對女學生的愛,走入真實。

 

凡事抱持自我主觀思惟的薩賓娜,生命裡經常輕易背叛他人,不必經歷痛苦與紛擾則形成一種「輕」,薩賓娜的悲劇不是「重」,而是「輕」。壓在她身上的不是重擔,而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

 

對生命歷程而言,「重」才能嘗得人生的真滋味,淬鍊出不朽篇章。如「不經一番寒徹骨,焉得梅花撲鼻香」般的歷程,今日的磨難,是來日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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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書內容分為七部,每一部再另以1.2.3…作為敘述的篇章。第一部「輕與重」敘寫托馬斯的心境想法,第二部「靈與肉」則寫特麗莎,第三部「誤解的詞」寫弗蘭茨與薩賓娜,第四部「靈與肉」、第五部「輕與重」、第六部「偉大的進軍」再輪流書寫特麗莎、托馬斯與弗蘭茨,最後第七部以特麗莎的寵物狗「卡列寧的微笑」作結束。

 

作者雖以自己為第一人稱敘述托馬斯、特麗莎與薩賓娜及弗蘭茨的故事,但我們就像從此四人的視角追尋著他們生命的節奏一般越看越多越走越遠。開始閱讀時,內容像一部愛情小說,之後在故事之間談哲學、談生命價值觀、談戰爭、談思想歧異、談政治…然後又會回歸人物的故事主軸上。這樣的內容設定看似跳躍,卻又突破小說文本傳統窠臼,蘊含一股源源不絕的創意能量。作者敘事論理與演繹歸納的能力精湛,文本內涵豐富多元,閱讀這些多姿多采且不可思議的奇妙故事,每回都能有更深一層的體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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