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孟宏導演的作品討論熱度與獲獎率皆高,繼2019年《陽光普照 A Sun》 得到第56屆金馬獎11項提名並獲頒五個獎項(最佳影片、導演、男主角、男配角和剪輯)後,《瀑布The Falls》也於2021年的第58屆金馬獎入圍了11個項目,期許能比前作有更好的成績。
同時擔任攝影的鍾導(之前的中島長雄)有其一貫的個人風格,講究光影的變化、很多樹木和街景、用無聲背影表意的親情…因此會發現許多鏡頭與《陽光普照》氛圍場景相似,如公園散步一景。而《瀑布》裡增加許多兩位女主角臉部特寫,相對也提升了母女間的情緒張力與衝突感。
【家庭與親子議題】
同時擔任編劇的鍾孟宏在《陽光普照》中講的是父子情,在《瀑布》裡則是聚焦於母女情(父母都是中壯年、子女都是青少年),描繪兩代之間親情的溫暖傳遞,以及因生活變動因素,家庭結構質變後親人間所形塑的愛怨交織糾葛,宛如普世家庭成員互動的縮影。
因為升學考試、因為血氣方剛走了歪路、因為外遇生子、因為精神疾病…原本的美滿家庭逐漸崩毀,親子之間距離如難以跨越的鴻溝,家人在無奈、痛苦又疏離的日子裡,一步一步慢慢找回以沫相濡的純粹親情,最終回歸相愛相惜情感本質,繼續前往未來人生路途。
在家庭親情主軸下,探討並省思升學壓力、青少年犯罪、失婚、疫情隔離、精神病患等當代社會現象,主支線議題相互映襯相輔相成,細節貫串主題,充滿象徵和寓意。除了看一個家庭摧毀又重建的歷程,亦能從故事裡得到共鳴和情感上的療癒,獲得在挫敗生活中堅持信念走下去的力量。
【角色曲線和劇情漣漪】
賈靜雯和王淨飾演母女品文和小靜,有三分之二篇幅皆是兩人的對手戲,或爭執、或談心、或相互支持照護,將母女間的情感表現淋漓盡致。賈靜雯的演技極具層次與渲染力,溫柔、激動、瘋癲、呆滯等性情表現非常亮眼,是本片的靈魂。
李李仁飾演的前夫奇文和父親角色太過影薄,畢竟他是造成品文精神崩潰的主因,後來連公寓失火且品文發病住精神病院都未通知他,雖然夫妻離婚,女兒仍未成年,怎可能不通知父親?
品文與大賣場主任(陳以文 飾演)這段感情也莫名躁進,就算品文與如萱談過話,可以不再對前夫存有懸念,立刻接受新感情有違對往日情強烈眷念的心態。而品文在商店給小鬧事男人巴頭下去更是顯得突兀。
倒是品文母女賣房子過程耐人尋味,遇到佛心仲介店長揭穿員工詐欺,還將成交價加碼1000萬,讓人對人性多一分肯定。
配樂動聽、劇情流暢、抒情說理皆精采,但不理解末段小靜參加烤肉被河水沖走又被找到有何特別意義?當然,好的方面是河流與瀑布的水意象相互呼應,也多了緊張驚悚與轉折的戲劇能量,不過,接到女兒可能命喪河域的電話通知,怎會有母親安之若素只待在自家客廳看電視新聞?跑到現場關心是該做的事吧!!(而且也沒通知小靜的爸爸)
小靜若因此而亡,這齣戲未免太濫情;小靜沒有死亡,卻僅在最後一個鏡頭出現她所穿的T-shirt(Don’t sweat it.別擔心)似乎不足,獲救前應有更適當的情節安排。小靜安全,觀眾隨著品文鬆了一口氣,但沒有第三者如賣場主任或前夫來證實,不免疑惑,小靜獲救是真實的嗎?或者是品文的幻想?(或是我想太多)
【故事象徵、寓意和提問】
故事裡的兩大重要場域,一是住了十多年的大樓,另一是醫院與精神病院。大樓的相關象徵與意象運用多次,火災是精神出問題的危險警報,而進行「拉皮」的大樓其藍色帷幕撤下一刻,也象徵從黑暗到光明,以及品文的蛻變與重生。
此外,品文講述的寓言也與大樓有關。一棟沒有護欄的大樓,一個小孩正往樓層邊界奔跑,女人緊追在後,到達大樓邊緣時小孩止步回望女人,女人卻煞不住而跌下大樓。母親為了養育孩子任勞任怨,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最後可能犧牲性命粉身碎骨。而站在大樓邊界的孩子呢?他會怎麼想他該怎麼做他以後會怎麼樣?這是品文留給小靜的提問。
野外的蛇沿著鷹架爬入民宅是大樓的衍生意象,毒蛇代表邪惡與恨意,被消防員(劉冠廷 飾演)捕捉放入罐子,象徵品文與小靜即將脫離逆境,與不順心不安定的過往告別。會蛻皮的蛇也具有轉化、再生和治癒的象徵,與大樓拉皮(重新整治大樓)相互烘托更顯巧妙。
品文做過腦部核磁共振後被送往精神療養院,在這裡遇到同是病患的女子(魏如萱 飾演),晚上會高聲歌唱(「抉擇」唱出了思念與執念),還為品文解說一幅十九世紀法國印象派畫家竇加(Edgar Degas/1834 ~ 1917年)的賽馬圖,病院的仿畫顏色已褪,不若原畫作斑斕炫目,騎往山谷的騎師們從哪裡來要往哪兒去?這是人生哲思的大哉問,也是品文當下的困境寫照。
【愛如潺潺流水】
品文和前夫離婚三年,生活理財一團亂,高中女兒小靜過於自我難親近,為了維持在正常軌道上運行,她偽裝堅強硬撐著。小靜學校歷史課教到羅馬共和國凱薩Caesar大帝被布魯圖斯Brutus背叛和刺殺一事,剛好與小靜父母婚姻狀況相映照。
品文母女因covid-19疫情同時在家隔離,這成了品文發病的引爆線。事業岌岌可危、遇到困難沒有先生可以商量依靠、財務管理雜亂無章,再加上與心有距離又叛逆的女兒朝夕相處,強行忍耐多年的情緒終於爆發。一個無雨夜晚,壓力倍增的品文產生幻聽、妄想,發狂衝出門找小靜。
母女對談中曾透露品文夫妻倆感情長期不睦(初始原因不明),兩人離婚後品文一直無法接受先生離去並另外組成家庭的事實,前夫的書、音樂CD還在這棟公寓,品文時時幻想他一定會回來。小靜倒是看得很透澈,知道有新妻子和兒子Franky的爸爸已經不屬於他們母女了。
因品文罹患思覺失調症生活無法自理(還罵女兒bitch、對她吐口水),平日嫌母親嘮叨愛大驚小怪的小靜被迫一夕長大,對媽媽噓寒問暖,成為品文的保姆。小靜從小受父母撫養教育的深厚親情、打掃阿姨(楊麗音 飾演)不離不棄的恩情感化了小靜,這些關照化為養分,成了小靜現在照顧媽媽的範本。
小靜聽從醫師(許瑋甯 飾演)囑咐,陪伴並且同理心媽媽的紛擾心情,擊退門外監視的衛兵、帶她去散步、準備三餐、叮嚀她吃藥。在小靜細心照料中,品文有了回到職場工作的能量,這個男主人缺席的家庭再見久違的安定與歡樂。
品文跟女兒分享,精神出現問題的一開始耳邊會轟轟作響,宛如機器狂炸的喧鬧聲。經歷恍神出遊、手燒傷、精神崩潰住院這段煎熬日子,重回職場有了新朋友、女兒懂事又貼心關懷她,品文後來終於知道那其實是瀑布的流水聲,現在,轟轟巨響離去,變成了河流涓涓流淌的聲音。
母親對兒女的愛如潺潺流水,溫柔的關心、撫慰孩子。品文發病後,小靜在英文課堂中學了一個文法的例句--被我媽媽全然的深愛著。這句話觸動她的心,讓她成為媽媽的守護者。
小靜歷劫即將歸來,陽台灑進的陽光照亮品文臉龐,母女要展開新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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