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世紀日本德川幕府時代一名歐洲神父遠渡重洋到日本傳教,因當時禁教令之故,日本政官雷厲風行捕捉與殘殺天主教徒,最後迫使此神父棄教。日本作家遠藤周作即根據此史實,在小說中另虛擬三名葡萄牙神父,敘寫他們到日本找尋棄教神父所發生的一連串事件,以異國之間宗教的衝突來探討傳教士在艱難環境中對於堅貞信仰和棄教之間所面臨的兩難抉擇,以當地信徒和歐洲神父殉教等磨難反覆質疑「神是否存在」以及「神為何保持沉默」?
此等宗教哲學辯證大哉問的小說深得導演馬丁·史柯西斯Martin Scorsese之心,他於1988年閱讀後,為了改編成電影,從構思、籌備到拍攝完成共花了二十八年,這是導演強大信念與信仰力量的展現,令人佩服。本片到達新北市瑞芳、陽明山、雙溪、金山、萬里以及花蓮等處拍攝,台灣原始景觀的力與美和宗教主題做了完美的融合,絕對是台灣之光。
《沉默Silence》是日本作家遠藤周作於1966年創作的小說,故事講述十七世紀時,三名葡萄牙耶穌會的祭司priest(或言司祭,指天主教神父)計畫到日本找尋宣誓棄教恩師費雷拉Ferreira(連恩·尼遜Liam Neeson)並查明真相,但其中一名神父未抵達日本就罹病而亡。
在日本人吉次郎Kichijiro(窪塚洋介Yousuke Kuhazuka)協助之下,神父洛特里哥Rodrigues(安德魯·加菲爾德Andrew Garfield)和卡爾倍Garupe(亞當崔佛Adam Driver)順利偷渡到了日本,他倆秘密傳教並接受當地教徒保護過著躲藏生活,卻仍躲不過日本官員的查緝,兩人在異國感受教徒的忠貞與辛酸,在信仰徬徨中經歷煎熬的身心試煉。
原著分為四大章節:一、前言,交代葡萄牙神父進入日本國原由。
二、此章是Rodrigues神父到日本後寫的書信,以其第一人稱視角敘事。
三、Rodrigues神父被俘而停止書信,此章以第三人稱敘事。
四、文末後設「天主教住宅官吏日記」,Rodrigues神父64歲亡於日本。
電影改編忠於原著並能展現其核心精神,而影片末段讓Rodrigues神父的葬禮充滿神蹟光輝,是導演對此信仰思辨的具體詮釋。若跳脫電影中的宗教主題,以人性、信念、排除異己、自由意志等層面觀之亦值得省思,且能有豐厚收穫。
片中演員眾多且表現出色,Andrew Garfield戲份多,在欣喜、迷惑、憤怒、堅毅等多層次情緒中,展演出這位對神有無比敬重的神父千迴百轉心境。Liam Neeson出場不多但角色與演出舉足輕重,而日本演員窪塚洋介、一成尾形和淺野忠信的表演渾然天成,更是大放異彩。
【殉教與棄教】
中世紀時期,與羅馬教廷表裡相應的天主教在歐洲勢力龐大,也是把持政治、經濟、文化的的意識形態主宰。天主教神父更是遍及全世界傳送福音宣揚教義,包含亞洲的日本。
片中的Ferreira神父屬於葡萄牙耶穌會,他是德高望重的神父,也是另兩名祭司的恩師,在日本傳教多年深受當地信徒愛戴。因此,1634年他在日本宣誓棄教讓歐洲教廷無法理解更無法接受。
在太平盛世,在可以自由信奉宗教的土地上傳教,只要此神父虔誠傳布教義、愛護當地信徒,那麼他一定能在此地受到尊敬獲得榮耀。
如果是在不受歡迎的國家傳教呢?除了信徒之外,無法正大光明傳達神的愛與旨意,還要擔心當地政府的殘害、要小心異教徒的密告、要承受身心的侮辱,最嚴重的是會因為自己的神父身分而危害老百姓的生命,此時,你還能覺得自己可以因為信仰而排除所有苦難嗎?此時,該堅持信仰任由貧苦百姓受水磔、穴吊等凌虐而死,還是棄教呢? Ferreira和Rodrigues神父在日本親身經歷過身心多重折磨後,對信仰有了新的省思與作為,他們選擇棄教踩下基督聖像而解救受苦百姓。
教廷裡有些潛規則,對於壯烈殉教的神父大加讚揚,此乃對天主教的奉獻,是教廷的榮光;反之,對於棄教者則隱而不談,甚至視為恥辱。然而,在異國傳教的神父要背負的責任承擔的風險是難以想像的,教廷對於棄教神父的負面評價是自大與殘酷,不見憐憫。
【猶大與吉次郎】
有惡的存在才能彰顯善的珍貴、有懦弱的存在才能突顯堅強的力量,但是這兩兩相互對比的人性有時並不是那麼壁壘分明的。就像吉次郎是個善良的人,只是他生來懦弱,所以在許多事情上就演變成惡的代表。
吉次郎一家人都是天主教徒,當他們被抓時,只有吉次郎踩踏聖像棄教來逃過死劫,其餘家人均被處以火刑。他憤恨這樣的自己,但因宗教政策未變,所以吉次郎又重複於踩踏聖像棄教一途,於是他被其他教徒看不起,包含Rodrigues神父。然而吉次郎仍選擇一直跟在Rodrigues神父左右,向神父告解認罪。
吉次郎直言自己軟弱,可是這樣的自己也不是他想要的。如果是在日本和歐洲各國有貿易往來的年代,可以自由信奉宗教的時代,他也可以當個快樂的天主教徒終其一生啊!為何做個單純的教徒卻要受到這麼多的迫害與屈辱呢?
對外表美麗俊秀的人施以恩惠是容易的,對外表醜惡的人也能和善相待才是可貴。吉次郎卑鄙、膽小、懦弱,但是心中一直有神的存在,知道自己的罪惡,想要告解,想要得到神的赦免與愛,難道這樣的他就沒有資格獲得神的眷顧嗎?如果神對待祂的子民的愛是有條件的,那這樣的宗教何能顯現光明與愛?
耶穌基督對叛徒猶大說「去做你想做的吧」!因為對猶大而言,(身為人更身為教徒的他)背叛也是一種無法抹滅的痛楚,相對的,對吉次郎而言,看著聖像踩踏與吐口水也是需要另類勇氣的,誰又能斷言弱者一定不比強者痛苦呢?
Rodrigues神父原本對於吉次郎相當不齒,後來則因與吉次郎長期相處以及自己椎心刺骨的棄教經歷而有了另一層全新的體悟,Rodrigues神父不但接納了吉次郎,也從吉次郎身上學習在險惡環境中仍能相信神並與神同在的純粹精神。
【無法扎根的沼澤】
16世紀中,天主教由耶穌會教士傳入日本後,教徒人數迅速發展,但天主教的擴張引起傳統的佛教和(日本原始宗教)神道教反彈,天主教遂被宣布為邪教,該教徒成為日本政府肅清的對象。
1637年發生「島原之亂」(日本江戶幕府期間的一次的民變抗爭,參加者多是天主教徒)後,幕府懷疑西方傳教士與此事件有關,於是驅逐葡萄牙商人並嚴格禁絕天主教,實施禁止傳教士來日傳教的「禁教令」,倖存教徒成為異教徒並轉為秘密活動。此時,Rodrigues和Garupe神父來到日本更是充滿無限危險。
成功讓Ferreira神父棄教的日本官員井上(一成尾形 飾演) 是個聰明內斂人物,他深知日本天主教徒與神父的弱點,從兩方面雙管齊下,一邊用各種方法來勸導神父棄教,另一邊以酷刑懲罰日本教徒讓神父們承受精神壓力與心如刀割之苦。
井上不殺神父,因為神父殉教人民會更崇拜,只要神父棄教,教徒也會散,他對神父的以柔制剛之道使得Ferreira和Rodrigues神父雙雙屈服在他的計策之下,斷絕此天主教的命根。
一天,井上對尚未棄教的Rodrigues神父說了四個愛吵鬧妻妾被逐出城外的故事,說明醜婦深情對男人而言是災難,無法生育的女人沒有嫁人為妻的權利,暗喻歐洲四個國家(西班牙、葡萄牙、荷蘭、英國)來日本傳教是違反世道的,因為日本已有自己信奉的宗教了。
Ferreira神父更是對Rodrigues神父直言,日本信徒不是你所認為的教徒,他們以自己的思維和方式來信仰天主教,稱神為「大日神」(日本的精神象徵“太陽”),要克服層層文化、思想、制度是很難的,日本就像個大沼澤,異教無法在此生根發芽。
日本官員以扭曲人性的心靈殘害方式讓神父屈從,讓教徒四分五裂,神父在日本種下宗教種子所長出的根也隨之腐爛、敗壞。
【無聲的信仰】
偷渡來日本的Rodrigues神父,從小村莊村民茂吉(塚本晉也 飾演)、一藏的殉教,還有其他教徒的虔誠跟隨感受到信仰力量的偉大,但是當教徒被施以殘暴刑罰時,祭司翻譯官(淺野忠信 飾演) 對他說「你們是你們的神派來讓日本人民受苦的劊子手」,以及棄教的Ferreira神父特地來說服他「去做神也會做的愛德行為(棄教)」時,Rodrigues神父既迷惘又折磨,在恍惚中看到神慈愛的眼,他理解了「神是為了讓你們踐踏才出生到世上,為了分擔你們的苦痛才背負十字架」的愛,最後踩下聖像。
Rodrigues神父走過了煉獄,他終於懂得不必囿限於表面規章,重要的是他的心,他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信仰,他是如何對待需要他的人,就算棄教,就算永遠回不了故鄉,他全心仰望與尊崇神,神依然在他身旁守護、溫暖他的內心。
頓悟這些,身體的受拘束只是小事,讓他寫多少張棄教證明都寫,要他取個日本名字娶妻照顧小孩都照辦,他的心靈已經昇華,所有外在的俗事都無法再規範他,Rodrigues神父對「神是否存在」從確信到懷疑、疏離,最後融合成堅定信仰。
生命中無法承受的不是重,是輕,越沉重的負擔重壓在生活中越能體悟人生的意義。「神的沉默」是重於九鼎的考驗,「神的沉默」亦是與祂的子民共同受苦受難的仁慈。在日本國度過漫漫餘生的Rodrigues神父,棄教後的他其信仰如無聲無息飄蕩的輕羽,而其堅貞信念卻重如宏偉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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