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不怕看鬼電影,但很怕看到惡徒迫害殘虐他人的影片。畢竟,鬼魂鬼靈屬於奇幻空間,得要「有緣人」才能遇到看到感受到,而惡人卻真正存在這世界上,生活在你我的四周。
是天生也好是後天養成也罷,惡質變態的人性絕對比鬼怪還恐怖,那是人間的惡魔。
臺南啟聰學校(現為國立臺南大學附屬啟聰學校)的集體性侵案件在2011年遭到揭發,當年引起全國高度關注。然而,因一般人平時少有機會認識身處社會邊緣的聽障族群,這個事件火熱過後似乎已被淡忘。
不論是受韓國電影啟發,或是近年來台灣電視劇開發多元社會犯罪題材所影響,國片《無聲》能拍攝如此具衝擊性且敏感的教育議題實在勇氣可嘉,喚起民眾對兒少保護的重視,亦有匡正校園倫理的正面意義。
更難得的是,《無聲》的導演、編劇、演員與攝影音樂剪接美術設計等製作團隊皆表現精湛,是一部會讓人感到驕傲的國片。
「紅林啟聰學校」依傍山林離群索居,學生因失聰無法言語,偌大校園猶如一座〝寂靜的森林The Silent Forest〞。高一生張誠(劉子銓 飾演)剛從普通學校轉到這間特殊學校,校慶晚會上對女同學姚貝貝(陳姸霏 飾演)一見鍾情,兩人相處時也十分合拍。
不久,張誠卻在校車後排座位上看到幾位男同學集體性侵貝貝,他感到驚訝與憤怒。令人不解的是,這個同學們口中的「我們只是在玩」非偶發事件,而隨車的生活輔導員竟然也不理會,更讓人不可置信的是貝貝為了同學情誼選擇繼續忍耐。
張誠後來發現主導這些遊戲的是模範生何允光(金玄彬 飾演),幾經思索,他決定挺身而出告知老師王大軍(劉冠廷 飾演),掀起了一場隱藏多年的校園風暴。
故事從真實事件改編,導演柯貞年與編劇林品君具對社會弱勢族群的關懷,臺詞生活化且觸動人心,融入台灣戲劇文化歌仔戲值得讚頌。劇本的大架構、小細節環環相扣相互呼應,多元支線進行時有條不紊彼此烘托。此外,攝影運鏡靈活,一些俯瞰鏡頭使人震懾、混合哭聲呻吟聲鼓聲的配樂訴說千言萬語,讓觀者感同身受內心沉痛。
令人髮指的參與人數、發生次數僅以王大軍老師統計數字表示,而可能引起爭議的強暴猥褻畫面拿捏得宜,既能呈現性騷擾性侵事件面貌又不過度渲染,幾幕性侵畫面力道強大,讓人低迴省思。
演員們的精準詮釋與稱職表演,讓這齣戲十足能引發觀者共鳴。近來曝光率極高的劉冠廷飾演援救無助受害學生的老師,把學生當成家人般照顧保護,與張誠、小光和貝貝的對手戲真誠有情,質問校長的橋段很有爆發力(為了讓孩子回校就可以忽略嗎?在妳心裡是學生重要或學校重要)。
讓人眼睛一亮的新生代演員劉子銓、陳姸霏、金玄彬(韓國演員)和范睿修飾演學生群,他們的口條自然、演技洗鍊,表情達意絲絲入扣,是未來受矚目的新星,很高興國片有他們的加入。
以往校園的性侵案件大部分是「教師對學生」類型,但「南聰案」則大多屬於「學生對學生」侵害事件。因學校沒有進行適當性教育和性平教育輔導,國中高中生於第二性徵出現後,在對於性的好奇與自然天性驅使下,開始了一場場懵懂的摸索遊戲,這些遊戲很快的超越危險界線,變成猥褻、強暴等性侵案。
其實,貝貝第一次在校車上被性侵時,同學當下隨即報告隨車輔導員,這名生輔員完全紋風不動置身事外。貝貝則曾寫過週記告訴班導師(陳雪甄 飾演),也親自詢問老師意見請求幫忙,但導師只想息事寧人大事化無,強調加害同學不是壞學生,他們只是在跟你玩。校長(楊貴媚 飾演)也以辦學不易、要讓失聰孩子有一個園地可以學習、消息曝光會讓孩子二度傷害等瞎理由搪塞,刻意對集體性侵案聽而不聞視而不見。
向老師求救毫無成效,學生不再相信大人,受害者如貝貝、寶弟(范睿修 飾演)只能自求多福,加害者更為猖獗囂張。於是,這些性侵案件越演越烈,雪球越滾越大。
直到王大軍老師著手調查,找來育祥(潘親御 飾演)曉以大義「說出來事情才會結束」,還詢問許多同學做紀錄後,竟發現前後共有127件性騷擾與性侵案,而加害者與受害者佔了全校學生數四分之一,受害者還包含國小部的學生。
貝貝被性侵的事件終於獲得重視,撫養她長大的爺爺(太保 飾演)奶奶則不讓她上學了。貝貝與張誠去看電影《復仇者聯盟》(暗喻有些受害者日後會復仇?),無法順利說話的他們與四周的聽人族群格格不入,貝貝難過表示離開啟聰學校後她徹底成了廢人,所以,固然學校裡有傷害過她的同學她仍要回去,讓人心酸悲嘆。
張誠很能體會貝貝的心境,原本在普通學校就讀的他因無法跟上進度而常遭受排擠,被當成累贅。外面的世界很可怕,同溫層是身心障礙學生可以安心放心開心的地方,在這裡才有成為一般人的感覺,才感到生存有意義。
若沒有王大軍老師的道德正義感與熱血,這群啟聰學校的兒童、少年、青少年受害者其宛如黑暗地獄的生活該何時結束?
片名《無聲》屬於雙關語,既指失聰者無法說話以手語表達的「無聲」,也指一堆知情者噤語不談不處理的「無聲」。
觀賞時不太能理解片中的校長、隨車輔導員、班導師(和旁觀的同學)為何能如此冷漠冷血?推想可能原因是1.校方阻止,教職員為了自身利益保住飯碗2.學校被督察後接踵而來的報告調查會沒完沒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3.學校會被貼標籤跟著顏面無光4.對失聰學生存有偏見或歧視5.完全沒有性平觀念6.某些師長也是加害者?…
校長、班導師、隨車輔導員雖不是加害者,但絕對算是粉飾太平的共犯。身為師長卻不能擔當照顧保護學生責任,無視學生遭受身心戕害、無感學生的聲嘶力竭求救,從此角度來看,這些人是助長邪風的惡魔。
事件發生後,校長在學校裝了監視器、安全鈴,也自認很關心這些受害學生了,然而消極的態度偏差的觀念,掩飾不了校長、老師們的自私與無德。
而性侵他人的加害者呢?他們如何被形塑成惡魔的?劇中領導眾人欺負性侵同學的小光,常常帶著詭異的笑睥睨四周,他的霸凌手段高明,常常只負責教唆同學犯罪並在旁邊觀看,自己從不動手。直到畢業典禮那天,許多退休老師回校,一向沒啥情緒的小光發狂了,他強暴了貝貝後又割腕而被送進醫院。
可惡之人有其可憐之處,小光也是個受害者,他在小學四年級就被美術科翁老師(汪建民 飾演)性侵,這期間長達四年,直到美術老師被退休。為了撫慰受創身心,為了無言的報復,他成為學長後開始霸凌學弟妹,彷彿從觀看他人受害的過程中就能得到療癒,就能忘記那一段羞恥痛苦的年少時光。
弱勢者理當善待天涯淪落人吧,事實不然,開場一名老人竊取張誠錢包還嫁禍他打人,後來張誠在巷弄中看到這個老人被另一群人痛打(原來老人是社會底層受氣包);小光被翁老師性侵,之後成為唆使同學性侵學弟妹的boss;片尾,常遭性騷擾的寶弟在校車上拿著紅外套要蓋住同學的頭(一步步成為小光第二了)…
被霸凌的受害者會欺負更弱勢的同學,這是一種恐怖又邪惡的平衡。
小光被這美術老師長期性侵後產生「斯德哥爾摩症候」,看到回校的翁老師竟感到雀躍,內心雖煎熬掙扎著,卻說服自己也嚮往老師的肉體,唯有認同段畸情,才能顯得自己不那麼可憐可恨。小光吶喊「我是不是變態?我值得活在這世界上嗎」?他厭世而不斷自殺,張誠看到他割腕一幕後放下憤懣。
翁老師在小光心底播下一顆毒種子,這顆毒種子成長後禍延無數無辜學生,被強暴的貝貝被播下毒種子,為了避免日後受孕冒著生命危險動手術;被霸凌的寶弟也被種下一顆毒種子,寶弟日後必會用自己的方式復仇。毫無師德的翁老師以老師之名侵犯沒有反抗能力的孩子,無疑是最大惡魔啊!
聽不到聲音但能說話的張誠(有些失聰者是因為聽不見而失語而非啞巴),全劇唯一說的一句話是「我們都不是壞人」。是的,我們不是壞人,為何要一直遇到壞事?讀普通學校遭歧視排擠、讀啟聰學校遭性侵霸凌、走到外面的世界被撞被誤解被白眼被罵…甚至連師長連爸爸媽媽(張本渝 飾演)也不肯花心思學手語不用心了解我們的真正需要。
「我們都不是壞人」是張誠對大人對師長的控訴,也是失聰者對社會的諍言。不管是甚麼種族、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位於社會哪個階層…人皆生而平等,都應該被當作完整的「人」來看待。期望寶弟心裡的毒種子能被摘除,張誠、貝貝、小光、寶弟都能在美麗的土地上享有美好人生。
Ps.看到貝貝練習憋氣想要學會游泳,突然想到日劇《跟我說愛我》,劇裡的失聰畫家晃次(豐川悅司 飾演)曾對廣子(常盤貴子 飾演)形容:聾人聽不到聲音的感覺就好像潛入深水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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