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第56屆金馬獎頒給《陽光普照A Sun》5個獎項,該片2021年2月初進入第93屆奧斯卡最佳國際電影初選短名單,即將代表台灣電影角逐奧斯卡,現在於Netflix可觀賞本片。
除了2020年的國片繁華榮景讓人想一探上屆金馬佳片,還想看看因此片獲得最佳男配角的劉冠廷演出,畢竟我在2020年看了他主演的三齣電影(《消失的情人節 My Missing Valentins》、《無聲 The Silent Forest》、《同學麥娜絲 Classmates Minus》)呢~
劉冠廷詮釋菜頭一角獲獎實至名歸令我刮目相看,菜頭角色故事所牽引出的家庭、社會議題更讓人內心百感交集、潸然淚下。
阿和/陳建和(巫建和 飾演)夥同友伴菜頭(劉冠廷 飾演)去找霸凌者黑輪(張立東 飾演),本來只想要給他一點小小教訓,怎料菜頭一見黑輪立即砍下他的右手,聲勢驚人。
開場節奏快速如光且讓人驚駭無比,接著,劇情走小津安二郎、是枝裕和風格,平緩敘述阿和爸爸阿文(陳以文 飾演)與媽媽(柯淑勤 飾演)的工作、阿和接受彰化少年輔育院管束(2019年改制成矯正學校)、哥哥阿豪(許光漢 飾演)結識補習班同學曉貞(温貞菱 飾演)、阿和與懷孕生子的女友(吳岱凌 飾演)結婚…等事,描繪阿和其原生家庭結構與親人生活樣貌。
本片導演鍾孟宏同時擔任攝影工作(化名為中島長雄),曾以《大佛普拉斯》於第54屆金馬獎榮獲最佳攝影。故事朝著多條支線行進,一段一段相互交錯產生連帶效應。
情節緩緩流動裡,攝影美學牽動觀者的心,尤以阿豪在學生滿座的補習班裡恍惚中只見自己獨坐一幕最具渲染力--眾人皆睡我獨醒,太清醒看得太清楚感受太強烈形塑了青春輓歌,令人感慨。
此外,「司馬光打破水缸」新版寓言是哲思亮點,阿豪口述故事搭配動畫劇中劇,映襯出表象光明阿豪(未來醫學院高材生)的實質暗黑思緒(水缸裡暗處司馬光),導向阿豪自殺的結果。
性命結束另一端迎來阿和與小玉的新生嬰兒,生命的終點、起點循環不已,這就是人生,不論好、壞、吉、凶,都得概括承受,然後再鼓起勇氣繼續向前。
劇情到了阿和在輔育院一年半後出來並且找到工作時都沒看到菜頭喔~
這可算是導演鍾孟宏的巧思布局,兼任編劇的鍾導,前半段聚焦於阿豪阿和兄弟與家人的關係、互動及生活剪影;後半段讓重獲自由的菜頭登場,攪亂陳家好不容易恢復的安定祥和。前後段彼此呼應,激盪出強大衝擊張力,帶來震撼人心的結局。
有些支線經營不夠圓融(因論點多元而僅能蜻蜓點水般描述)、人物成長背景隱晦(只知菜頭家庭貧困僅有阿嬤相伴、只知建豪在重考補習班悠悠度日),但敘事流暢、饒富寓意。
電影所探討的家庭、社會議題頗能引發共鳴, 諸如:考上好校好系的迷思、升學主義掛帥青春年華禁錮於補習班、重考生的枯燥日常壓抑心情、受高度期望下潛藏於內的憂鬱症(劇中沒有明講)、夫妻溝通不良、家庭失能隔代教養、十多歲偷嚐禁果懷孕、校園及社會霸凌、更生者肢障者就業等。
全劇最觸動我心弦有二:阿文寄予長子阿豪的偏執夢想、對次子阿和的偏心冷暴力,以及菜頭乏人關懷的短暫人生。這兩件事看似無關,卻交相影響而造成出人意表的發展。
作為一個駕訓班教練勞工階層的阿文,全心期許阿豪考上醫學院來揚眉吐氣,早就放棄那愛惹事生非不成材的阿和了。
而從小活在優秀哥哥陰影下,被父親刻意忽略、被同學霸凌的阿和,哪能想到那個光芒萬丈的阿豪,多麼想逃離過多關注目光,成為陰暗水缸中的司馬光?
阿豪告訴曉貞世界上最公平的是太陽,不管緯度高低,太陽讓世界輪流有黑夜白天。《陽光普照》預告片中的字幕引言「我們都曾受過傷,才能成為彼此的太陽」,意旨阿文一家人經歷家庭風暴低潮後,家人終於學會互相照護攜手前行。
這是影片中的含義,觀賞後,直覺英文片名《A Sun》其實更能表現本劇核心主題。sun取son諧音,「sun陽光」與「son兒子」互文也相互烘托,A Sun即是a son→一個兒子。
阿豪自殺之前,阿文眼裡只有阿豪一個兒子;阿豪死了之後,阿文現實生活裡真的僅剩阿和一個兒子。前有a son阿豪作為殘酷生活裡的陽光,落魄家庭終於要有一個未來醫學院兒子來照耀了;後有a son阿和承擔責任,帶領家人走向陽光。
故事大部分都將重心放在阿文一家,個人認為電影用兩個多小時也闡述了另一個弦外之音~~菜頭,他是擊中我心,致使緒澎湃不已的角色,以下談談也是a son的菜頭。
菜頭在劇中可說是萬惡不赦的代表,卻應驗可惡之人有其可憐之處。菜頭沒有愛他的爸爸媽媽、沒有背景、沒有挺他的朋友,只有教唆他做壞事的黑道、視他為寇讎的阿和、視他為妖魔鬼怪的阿文。被關過的他,可以選擇的路很有限;年紀輕輕的他,很多事都須自己摸索,犯了錯就要付出慘痛代價。
阿和一直認為菜頭砍了黑輪的手臂太過火,他只是要菜頭陪他去嗆聲,鬧出傷害事件害他要被關在少年輔導院。但菜頭的認知是--阿和拿了西瓜刀又偷了機車,一副誓死殺敵的狠樣,他是兩肋插刀為友賣命啊!
誰知在調解會上阿和完全將過錯推諉於他。阿和只關了一年半,出來後沒有去探望過被關了近五年的他,這總總事情讓菜頭情何以堪?
另一邊,阿文不幫忙調節砍黑輪的150萬賠償金,讓菜頭老家被法院查封沒收,阿嬤被送去養老院。菜頭心中有恨,恨阿和家人無情、恨阿和無義,尤其看到阿和有正當工作、有爸媽保護還有老婆和兒子,留下案底又無家人呵護相助的他心頭怎能舒暢?
在這個人吃人的社會裡,他沒有親人沒有背景只能硬起來。菜頭要阿和去立委服務處射擊六槍、去山上送毒品拿錢,都是對阿和怨懟不滿的抒發。菜頭這些蠻橫行為讓阿和痛苦難當,讓阿文恨透菜頭。
菜頭沒有父親典範沒有倚靠,菜頭有他的惡,但他笑嘻嘻質問阿和父子的冷漠行徑時,何嘗不是內心淌血的命運叩問?
以此而論,阿文撞傷並砸死菜頭,救助阿和的代價竟是建立在一樁更惡的謀殺上?這樣能算是阿文與兒子和解的父愛與救贖嗎?
阿文為了僅存之子阿和,殺了亦是人子的菜頭就可以被原諒嗎?菜頭的命運以悲劇作結,誰來同情社會底層子女的困境與悲哀?誰能為菜頭伸張正義?
片尾的阿和偷了腳踏車載媽媽兜風,溫暖光芒灑在他倆身上,是安適、是愜意、是滿足,然而,這是菜頭永遠無法享受的陽光普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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